火星城 1.阿望的晨雾(2/2)

说的，以前的天是蓝的。难道以前的雾也是蓝的？像玻璃珠里的颜色，像画册里的海？

第六盏路灯下，有辆自行车骑过。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，溅起的水花是红褐色的，像打翻了的墨水。骑车的人穿着雨衣，帽子拉得很低，雨衣上的反光条在雾里一闪一闪，像远处的星星。阿望看着自行车的影子被路灯拉长，又缩短，最后消失在红雾里，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。

他又想起科学课上的视频。老师播放了五十年前的城市，天是蓝的，街上的人不戴口罩，孩子们在公园里跑，风筝飞得比楼房还高。视频里的风很大，吹得姑娘们的裙子飘起来，吹得树叶哗哗响，吹得风筝线绷得笔直。阿望问老师：“风去哪里了？”老师叹了口气，指着窗外：“被雾霾压住了，就像盖着被子的猫，醒不过来。”

“阿望！”

第七盏路灯刚数到一半，阿望听见了爷爷的声音。他猛地回头，看见爷爷背着个布袋子，正从红雾里慢慢走过来。爷爷的背更驼了，走路时像顶着块看不见的石头，每走一步，肩膀都要晃一下。他的口罩已经湿透，红灰浸在布纹里，像幅模糊的画，露出的眼睛却很亮，看见阿望就笑了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像晒干的橘子皮。

阿望举着风车跑过去，爷爷赶紧张开胳膊拦他：“慢点儿，地上滑。”他的手刚碰到阿望的肩膀，就开始咳嗽，咳得腰都弯了，布袋从肩上滑下来，掉在地上，滚出个糖糕，沾了层红灰。

“爷爷！”阿望想去捡，被爷爷拉住了。“脏了，不能吃了。”爷爷喘着气说，从布袋里又拿出个干净的糖糕，用塑料袋裹着，递给他。“刚出锅的，小心烫。”

阿望剥开塑料袋，糖糕的热气混着甜香冒出来，在红雾里凝成小小的白团。他咬了一小口，烫得直吸气，糖汁流到嘴角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，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。

“爷爷，”阿望含着糖糕，含糊地问，“蓝的天，是不是像糖糕里的糖一样甜？”

爷爷愣住了，然后慢慢蹲下来，把阿望搂进怀里。阿望能听见爷爷胸腔里的咳嗽声，像有只小老鼠在跑。爷爷的外套上沾着红灰，闻起来有股烟火气，像冬天烤火时的味道。“是啊，”爷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，带着点湿意，“蓝的天，甜得很呢。”

风突然来了。很轻的一阵风，从楼群里钻出来，掀动了阿望手里的纸风车。四个叶片慢慢转起来，“过滤嘴香烟”的字迹在红雾里一闪一闪，像在说什么悄悄话。阿望仰起脸，看见红雾被风吹得动了动，露出一小块更淡的红，像在厚厚的红布上撕开了个小口子。

“爷爷你看！风车转了！”阿望指着叶片，高兴得跳起来。

爷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风又停了，风车叶片慢慢落回原位。他笑了笑，擦掉阿望嘴角的糖汁：“等风再大点儿，就能转得更快了。”

阿望把剩下的糖糕递给爷爷，爷爷摆摆手：“你吃，爷爷不饿。”阿望咬着糖糕，看着爷爷捡起地上的布袋，看着他弯腰时后背拱成座小小的桥，看着红雾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慢慢落下来，像撒了把红沙。

他突然觉得，爷爷说的蓝的天，也许就藏在这红雾后面，像被糖纸包着的糖，等风大了，就能吹开糖纸，露出甜甜的颜色。他把玻璃珠握在手里，对着太阳的方向——虽然太阳只是个模糊的红球，但他觉得，玻璃珠里的蓝色，一定和爷爷见过的天，是一个颜色。

纸风车的叶片又动了一下，很轻的一下，像在点头。阿望抓紧风车，跟着爷爷往楼道里走，红雾在他们身后慢慢合拢，把第七盏路灯的光晕，裹成了个暖暖的红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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